重新思考当代小提琴制作中的仿古工艺
在第一篇文章中,我谈到了我早年对仿古工艺的热情——曾经,重现使用痕迹、包浆和岁月感让我觉得是一种与过去建立联系的有力方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开始思考:一把小提琴的故事,是否真的需要被“模拟”出来?
第二篇:来自“弥赛亚”斯特拉迪瓦里的启示
这个问题在2016年变得尤为清晰。当年,我有幸参与策划了在克雷莫纳举办的“弥赛亚”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诞辰三百周年纪念展。这是该琴自1716年制作完成以来,首次离开英国、重返意大利故乡。看到它抵达展厅——完美无瑕、光泽四溢、几乎毫无使用痕迹——就像是与安东尼奥·斯特拉迪瓦里本人工作台上的幽灵相遇。
我们用紫外灯观察其磨损痕迹。整把琴仿佛被时间冻结,纯净无瑕。我估计它总共被演奏过不超过一年,仅够证明它曾被触碰过,但又不足以破坏其美感。
站在这把琴前,我意识到一个深刻的事实:“弥赛亚”不需要使用痕迹来建立威严。它的尊贵来自于它的清晰与纯净。它的清漆依然明亮,散发着生命的光彩,并不是缺乏历史——它本身就是未被污染的历史。
Gregg Alf 与安东尼奥·斯特拉迪瓦里1716年“弥赛亚”小提琴合影。图片由克雷莫纳小提琴博物馆提供,摄影:Roberto Domenichini。
在我作为小提琴制作师的早期,我曾花费无数小时去柔化边角、降低光泽、营造岁月的幻觉。但在看到“弥赛亚”之后,我的感受发生了变化。我为何要抹去那些我如此努力追求的清晰?为何要去模糊原本已然美丽的东西?
“弥赛亚”让我明白,小提琴可以从纯净开始,并以真实的方式书写属于自己的故事。它让我开始相信当下——相信一把琴可以毫无负担地步入世界,由时间与音乐赋予它深度。
这并不是我对仿古的否定。我依然热爱它——那种诗意的质感、视觉上的复杂性与吸引力。但我开始意识到,这种丰富感也可以通过其他方式实现。一块表面可以是鲜活的,而不必依靠磨损;一种清漆可以拥有深度与生命力,而不必模仿年代感。
在我们这个领域,小提琴一直既是演奏工具,也是象征物——既要演奏,也要被欣赏,甚至被膜拜。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觉得,作为一名制琴师,我的责任不是去复制过去,而是以忠于工艺的方式将其延续。我交到音乐家手中的琴,并不意味着完成,而是一个开始。它的故事将由他们的双手、在时间中书写。
“弥赛亚”提醒我,小提琴的力量并不来自它的“伤痕”,而是来自它的“灵魂”——而纯净,本身就可以是一种美。
图片来源:阿什莫林博物馆,Benjamin Baker
关于“成为自己”
如今回望,我把仿古视作一座桥——是我必须跨越的一段旅程,以找到属于我自己的声音。我曾说过,制作复制琴就像一位大厨反复烹饪一道招牌菜。每一把定制琴就像是对那道菜的又一次演绎——确实精心准备,但结果可预见。就像每位厨师最终都会渴望创造新口味,我也感受到了尝试与突破的召唤。
我依然敬仰老琴。我自己也收藏了一把瓜奈里(Guarneri)——我喜欢它斑驳的边角、褪色的表面。但我也学会了,美丽不必隐藏在模仿背后。曾经靠模拟裂纹和包浆所展现的复杂感,现在可以来自色彩、透明度,以及清漆与光线之间的对话。
(上图) Stradivari, 1716 “Messiah”, (下图) Stradivari, 1718 “San Lorenzo”.
如今,我追求的是那种真实感——一种源自工艺本身而非伪装的复杂性。我希望我的小提琴拥有“存在感”而非“错觉”;拥有“光辉”而非“怀旧”。当我如今选择仿古时,也不再是为了欺骗视觉去相信其“年代感”,而是为了在表面注入“生命感”。
在当代小提琴制作领域,仿古几乎成为主流。如今许多工厂批量生产“旧琴”,而很多工作坊也追随这种外观,只因演奏者“期待”如此。但期待并不意味着命运。
与此同时,我对那些依然以极高技艺与热情投入仿古制作的同行怀有深深的敬意。他们的作品,是爱、纪律与想象力的结合体。我对此感同身受,因为我也曾体会那份乐趣。而如今,许多制琴师已将仿古艺术提升到了我从未达到过的高度,他们的敏感度与技艺令我由衷钦佩。
因此,我不再将这视为“对”与“错”的问题,而是方向的选择。每位制琴师都必须找到属于自己的声音。
毕竟,没有人能比斯特拉迪瓦里更像斯特拉迪瓦里;也没有人能比我更像我自己。
这种领悟并非终点,而是旅程中一个静谧的里程碑。我依然每天回到工作台前,继续与清漆共处,仍被它的神秘深深吸引。但如今,当我拿起画刷,我不再试图再现他人的杰作——我只是努力创作出能够反映我当前旅程的作品。
系列结语:重新思考当代小提琴制作中的仿古工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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